肆染

Chapter 6.

迈克罗夫特从未这般头痛过。夏洛克惹下的麻烦他从来都无法简单地收拾干净，他的弟弟就像是烟花，自己炸得绚丽多彩还不忘了把那些碎屑崩到别人脑门上。何况这牵扯着雷斯垂德——他这辈子遇到的最狡猾最难缠的人，固执得如同一头倔驴。他在翻到每日例行的监控报告时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雷斯垂德探长，想起他每日三次比三餐还要准时的短信问候，以及在那短信背后另藏的深意。

他不明白为什么时隔那么多年，相隔了那么多谎言和骗局，雷斯垂德都不肯撒手。

他决定和雷斯垂德谈一谈。但他不确定那些谎言是否能够再次蒙骗住这个聪明的探长。

【明晚八点，有空吗？——MH】雷斯垂德昏昏欲睡，谢顶且中年肥胖的上司激情洋溢的演讲以及对于破案率最高的雷斯垂德小组都极为困难的下月目标让他昏昏欲睡。口袋里不合时宜的手机震动让他在会议上偷偷摸出他的手机，等到他看完短信全文以及下面那两个字母的时候，他差点忍不住再会议上笑出声来。

多诺万捅了捅坐在他身边笑得一脸灿烂的老大，雷斯垂德忙正了颜色，貌似认真地看向站在台上激情演讲的顶头上司，心中却不时想起那条短信。

他在思考如何回复，等到冗长的会议终于落下句点，他那条连标点符号都算上还没到10个字母的短信也稳当地发送了出去。

雷斯垂德第二天下班后早早地回到了公寓，把自己时常穿着的风衣换下丢在脏衣篓里，换上白衬衫和灰色的西装，宝蓝色白斑点领带上还夹着他之前从来不会用的领带夹。放在洗漱台上的定型水也不知道多久没用了，但是他还是挤了一点在手上，在自己那头银灰色的头发上抓了几下。

他这才发现自己哼着不成调的乐曲，他忘了那是什么歌，但那些乐符自然地一个个蹦了出来——他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花了许久才突然想起那是什么曲子。

他曾经最爱干的事，就是躺在迈克罗夫特柔软的小腹上，带着笨重的耳机听着那些之后一定会损害他听力的摇滚乐曲。他不光听，他还伴随着里面的曲调哼唱，这曾让迈克罗夫特多次念叨——他们俩在音乐上各有偏好。

但迈克罗夫特最后还是妥协了。他在听到恋人那些调子后叹了口气，却始终没有推开躺在膝上的人。

镜子里他自己的微笑僵硬得如同木偶。雷斯垂德将冷水泼在脸上，用手使劲揉搓着自己的脸，想要找回刚才那些愉悦和欣喜。但他失败了，扯出来的只有他自己都觉得难看的苦笑。

格里高利·雷斯垂德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几个月的行为是否真的正确。他曾经算得上了解迈克罗夫特，只不过最后发现其实他一点都不懂罢了。但他知道迈克罗夫特并不是一个轻易能够回心转意的人。

那个迈克罗夫特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妥协于他的死缠烂打之下？还约他出来，试图通过一次美妙的晚餐约会恢复他们的关系？格里高利·雷斯垂德，那些无脑的爱情喜剧真是把你的脑子弄得一团糟。

他的手狠狠砸向洗手台，关节处传来的尖锐痛感才能给他面对接下来一切的勇气。

他扯乱了自己刚才花了许久才打得规整的领结，把冷水泼在头上洗掉那些装模作样的定型水，那些原本挺立的头发柔顺得耷拉在他的前额。现在镜子里的雷斯垂德又变成了不得志的探长。

雷斯垂德这才有了一点真心实意的微笑。

“探长先生，晚上好。”迈克罗夫特优雅地挑高了眉毛，看上去像是欣喜雷斯垂德的到来。但雷斯垂德并不像之前缠着他时那般精力十足，他从到餐厅之后便没有正眼瞧过迈克罗夫特，还有意无意地躲避了迈克罗夫特的视线。

雷斯垂德自从在椅子上坐定之后就把自己的脸埋在了那些写着高档菜名的本子里，看似认真地阅读每一项介绍和其中的原材料，但他的脑子仿佛被棉絮缠成了一团，那些英文字符全部连成了他看不懂的词。雷斯垂德挫败地叹了口气：“直接说吧。”

迈克罗夫特神色微僵。他合上菜单，只点了一瓶红酒便让一旁等候的侍者离开。

澄澈的红色酒液倒入杯中，而两人却都不那么期待品尝那微涩带酸的美好滋味。迈克罗夫特眨了眨眼，灰蓝色的眼睛从未这般干涩过。他从不知道自己也会哑口无言，那平日里的口才似乎消失殆尽，只留下一个瞠目结舌的木头桩子。

他刚才还是有一些期待的。雷斯垂德想到，但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失。他连忙灌了口酒掩饰自己的尴尬，满杯的酒液入肚他却未能品尝出一丝一毫的味道。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以前每当他这样做的时候，迈克罗夫特总会倾身勾住他的舌头。雷斯垂德深切地知道那不会在现在发生，但他却克制不住自己的遐想。

“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耗一个晚上，对吧。”雷斯垂德开口说道，他敏锐地发现迈克罗夫特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停止腰板，正襟危坐，仿佛坐在针垫上。

“……对。”迈克罗夫特干巴巴地回应道。他的手放在坐下，摩挲着西裤光滑的面料——是他约雷斯垂德出来，想要好好谈谈雷斯垂德这几个月堪称骚扰的行为，但当他真实地看到雷斯垂德坐在他的面前，带着那些可笑的期许看着他，那些原本早就想好的话语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

“唔……”雷斯垂德缓缓起身，他注视着迈克罗夫特的眼，但那个人却不敢如他一般回视，雷斯垂德叹笑一声。

“迈克罗夫特，我喜欢你。”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迈克罗夫特一愣，但雷斯垂德却没有等到他的回应，他只是继续说了下去，“但你他妈的是个彻彻底底的懦夫。”

雷斯垂德低吼着说出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显然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但他不在乎这个，他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他从来都不去他妈的外界，去他妈的AO秩序。在乎这些的一直以来都只是迈克罗夫特一个人而已。而他却也只是在乎迈克罗夫特。

迈克罗夫特愣愣地坐在那里，还保留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等到他回过神来，周围人落在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开始慢慢散发热度。他勉强维持自己最后一丝颜面，起身离开。

再一次见到雷斯垂德比他想象中的快了很多——雷斯垂德坐在酒店门口的石阶上抽烟。他的手指颤抖，险些夹不住烟卷。雷斯垂德低垂着头，并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就是他刚才痛骂过的人。

迈克罗夫特坐上了车。但他并没有马上下令离开。他只是就这样隔着窗看着那个失魂落魄的探长抽着烟，那些烟雾迷糊了雷斯垂德的眉眼。那么多觥筹交错，而雷斯垂德却像是唯一的主角一样不被周围打扰，直到酒店的保安闻到了烟味来制止他。雷斯垂德抬起头，笑容中带着歉意，把香烟直接按在了他的西裤上，也不顾那套西装是他能够穿出来最好的一件，这下是无法再穿了。迈克罗夫特感觉自己似乎能够闻到布料和皮肤被烧灼的味道。

他在灯光的反射下看到雷斯垂德微微湿润的眼角。他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什么想要冲破束缚。

“走吧。”迈克罗夫特声音沙哑地吩咐道。